参孙

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西行漫记

1. 旧金山不是第一次去了,却是第一次见到夜晚的湾桥。尾灯在拥堵的洪流中连成一条细细的红线,像肿胀充血的珠串,里面串着两个渴望回家的中国人,和十八个热爱生活的印度人。第二天早上去渔人码头,那个自封为“孤独游骑兵”的街头音乐人不见踪影,不知道正靠在哪一条臭水沟旁啃着0.99美元的甜甜圈作早餐。如果你要去旧金山,记得在头上戴一朵花。可惜我没有花,金门大桥常年不散的雾气笼在西班牙小油条的尖上,变成轻忽忽的白色糖霜。

2. 夏天,三个卡梅尔全部复活,在光明的景色里,嘲笑着海边的卡梅尔,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难得有机会在海边住下,不赶着一号公路上汹涌的车流,终于可以沿着卵石路慢慢地走,在卖香料的小店里听店主仔细讲解莳萝与茴香的细微差别,到隔壁买手工做的巧克力,再兜进一家意大利人的馆子,看忙碌的大厨在案子后面认真地做着极为新鲜的番茄酱,一口吃下去,有青草和露水的味道。

3. 66号公路远比我想象的凋敝。作为曾经贯穿东西的交通要道,它见过更好的时候。而现在是不怎么好的时候,人们不再开车跨越如此漫长的距离,有了飞机和互联网,更多的物质与感情都选择绕道传达。年轻一代的人们也不再喜欢趴在钢皮平板车上周游美国,顺便写下一些无病呻吟的文字,操几个沿途的姑娘。塞利格曼小镇的门户处散漫地立着几个招牌,紧接着是几家濒临倒闭和已经倒闭的礼品商店。只有远处早已生锈废弃的加油站,还在用油枪的数量追忆往昔的时光。

4. 如果说圣芭芭拉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地方,那么大峡谷应该就是上帝一不小心摔倒的时候用屁股坐过的地方了。这说法很有依据,因为不论沟壑如何纵横,岩壁的最高点总是处在差不多的高度,而峡谷之外的森林也是一片平整,看起来就只有中间的那一片是凹下去的,十分突兀。既然不受上帝待见,各路牛鬼蛇神便纷纷来抢占地盘。一块突起的岩壁可能叫作“湿婆的庙宇”,一条蜿蜒的基岩也会叫作“梵天的基石”。只有作壁上观的“光明天使之路”与躲在一角的“隐士的居所”不争不抢,静静等候游人的到来。不得不说,上帝的这一屁股,坐得真漂亮。

5. 看景不如听景,听景不如拍景。佩吉市附近的几个著名景点都只能活在各路社交平台的漂亮滤镜背后,没法拉出来见人。这气质与我们这种死肥宅十分契合,因此决定还是应当去亲眼看一看。怀着与网友面基的心态驱车前往,果然一个比一个失望。风沙长年侵蚀,雕刻出城内城外每一块岩石的轮廓,而新建成不久的火力发电厂居于一隅,顶着三根圆度完美的细长柱形烟囱,吞吐着沙漠夜晚的冷暖和灰尘。

6. 风语者纳瓦霍人世代守在纪念碑谷的腹地,留着长长的黑发。在如此独特的地形中繁衍千年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所有的山峰都是峭壁,险峻不可攀爬,所有的平地都是草原,一马平川,毫无遮拦。穿戴鸟羽兽首的赤脚印第安战士们应当在这里放肆地奔跑过,追逐,征伐,传递胜利或失败的消息。赭红色的砂土随风扩散,把前人的脚印埋进未经记录的历史中,上一秒刚送别画满图腾的号角,下一秒就见到汽车轮胎纷忙不息的辙痕。

7. 旅程的最后一站去了生物圈二号,一个占据了我整个中学时代所有生物课发呆时间的地方。玻璃穹顶没有想象中的大,几片雨林草原沙漠也都微缩至无以复加,让人怀疑当初的失败其实源于经费不足。但在人类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浪漫气质的八十年代,在沙漠里修筑这么一座奇观已经是一件极其朋克的事情了。正如人类无法通过科技保留一簇微缩的生物圈,我也无力在一场幻梦时保留它的精彩片段。过去的事情都随着亚利桑那长年的风沙逝去了,就像眼泪消失在雨中。

8. 一段旅程的结尾往往是尴尬的。在路上什么都好,总有可资期待的明天,而结束的时候什么都不好,再圆满的收尾也绕不开等在前方的孤独而庸碌的现实生活。以色列人出埃及,以摩西分红海的悲壮篇章作结,日后却依然难逃耶路撒冷频仍的战火。旅行是幻梦,而生活仍旧是战争,需要劳累一些才能挺得过去。

9. 回到家里,想起自己三年前写下的几句没头没脑的短歌:有些人终归远渡重洋/我是否切下舌尖与左耳/在麦田金黄的时节寄去三藩/在一家湖南人的馆子里/陪你吃一客正宗的左宗棠鸡/如同等一个不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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