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孙

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写给一闪而过的一年

    其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写年终总结的习惯保持下去。信息的承载与流动越来越不需要符号化的指代了,很少有人还愿意把一些事情变成故事,把故事抽象成语言,再把语言储存成文字。技术的发展让人可以储存事情本身,避免符号的间隔从中扭曲。可是人类的进化还没能跟上技术,人类无法处理事情本身,不得不借由语言的扭曲分解营养物质,消化,并最终把世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还是写下来吧,就当花些力气给自己留了一瓶 soylent,饿的时候可以直接喝下去一些,免去对着无穷无尽的事情重新煎炒烹炸的繁琐(不得不说 soylent 的味道真的不太好喝,尤其是对于从小学开始患有严重的豆浆 PTSD 的我来说)。

    过去常听人说,时间如何飞逝,人生如何短暂,其实自己没有特别在意过。每次在年末回忆年初的事情,都会觉得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了,总会忘掉不少细节,然后感叹时间的流逝如此缓慢。可能是年纪小的原因吧,同样单位的时间长度放在十几年的溶剂里,浓度自然极高,向前追溯的时候总觉得这辈子发生过的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在这一年里边了。而越到后来,这一份等量的时间就越被稀释,其中承载的事情也会显得似乎不再那么重要,直到在某一次稀释的过程中超过了某个阈值,于是刹那间一年的时间一闪而过,只留下记忆里的许多琐碎。这是件挺可怕的事情,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人生中总会迎来这样的时刻,那些像水一样缓慢流过的时间太过奢侈,总有一天我也会像所有人一样开始俗气地感叹光阴似箭。而在刚刚写下这段文字的过程中,这个时刻真真切切地到来了。

    比如说年初的时候去了一趟阿拉斯加,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几乎仅由碎石铺成的高速公路在厚密的雪原上刺出一条弯曲的轨迹,旁边是时有时无的驼鹿与石油管道,以及绵延不绝的白桦树林。这一堆黑色干脆的碎屑铺在浓稠的白色上,像是冰淇淋上洒了一层打得不太均匀的奥利奥粉末。越往北极圈里面走,奥利奥就洒得越少,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单纯的白色。于是,两个裹得厚厚的人从车上下来,在无边无际的荒原里奔跑跳跃,天上是刚刚升起的紫色极光。这个画面也许曾经在我的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而这一次终于变成真的了,我感到非常庆幸。白天在车上漫无目的地巡游的时候,看着远处的荒原会使人想起艾略特,接着想起艾略特的诗集我还一直没有读完,再想起来许多许多书我都只是读了个开头,心里就一阵慌张。

    四月的时候开始频繁地出差,在飞机上度过了许多与世隔绝的时光。于是定下一个计划,在每次航班的前半部分时间读《卡拉马佐夫兄弟》和《尤利西斯》,后半部分时间玩《火焰纹章》。大半年的时间下来,每次上了飞机都先睡一觉,kindle 显示两本书的进度条都还像是新的一样,游戏倒是玩到了临近结尾的章节,可也没兴趣继续打通,可谓一事无成。还好在家呆着的时候打通了《荒野大镖客》,身在美国西部体验了一下游戏里的美国西部,好比两年前身在湾区体验了《看门狗》里的旧金山,显得十分赛博朋克。千百年间的人们有着许多类似的价值判断,比如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是有意义的生活。亚瑟摩根觉得自己根子上已经不干净了,又没有家眷,于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马斯顿身上,觉得他们一家三口还有点机会过上体面的日子。一个人愿意为了什么东西死去呢,有时候或许仅仅是内心一点点微弱的美好愿望,这让人感到伤心,尤其是愿望没能得到实现的时候。到了年末玩《死亡搁浅》的时候,反而单纯了许多。末世废土上手工编织出来的意义,即便密密层层又深沉繁复,终究还是没有经历许多时间的历史来得厚重。

    于是也去想过要怎样定义自己的生活,但这类问题总是想破脑袋也没法想明白的。想理性一点,但学了些东西之后就发现自己数学水平稀烂,想感性一点,又无法接受缺乏量化定义的世界,只好这么拧巴地活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愿意为了什么死去,想到的大部分东西都瞬间被怕死的想法盖过了。看了 Ford v Ferrari,又回头重看了 Rush,回想起了一些搞赛车的日子里那些疯狂的想法。人的情绪是可以被胜负欲支配的,尤其是赛车这样几乎纯粹关于胜负欲的游戏。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变得狂躁,偏执,极端好胜,忘记很多别的事情。如果到老的时候,某一天我不得不死去了,我可能会愿意重新去玩赛车,倒不是要像电影里那样死在赛道上,现代技术已经把赛车变得很安全了,我又开不到那么高的组别,更多的可能是找一个让自己全神贯注的事情去做,忘掉其他所有,意义类似于在睡梦中突发脑溢血两分钟瞬间去世,这样的人生想一想还算不差。

    年初的时候果然又搬了一次家,把两年住四个地方的记录拓展到了三年六个。好在这次搬来的地方与两年前的住处相隔不到五十米,少了许多陌生感,只不过又要把宜家 Linnmon 加 Adils 加 Morgedal 的黄金组合套装再买一套。在住处旁边发现了一条新的散步路线,于是时常沿着那条人造的小溪,走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一罐无糖无咖啡因的可乐,心里觉得和一百多年前扎堆在巴黎的文人雅士们沿着河边走去买咖啡本质上没有区别。顺着这个思路,又找到了离家十分钟的一家击剑俱乐部,突然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就决定要学 HEMA,结果拖到现在连一把正经的 federschwert 都没有买,感到十分尴尬。可是一把剑就要花两百块,买来估计也不会怎么用,又是高碳钢打的剑身,不时常保养的话很快就会生锈,有时候一闪念过去,觉得还不如买双鞋更加合算。显然我已经被消费主义的陷阱拉了进去,需要时常反思自己。一个永远不反思自己行为的人是野蛮的,我要常常反思,自己是否为世界做出了一点贡献,是否换取了合理的报酬,是否用报酬买到了最想要的东西。想到这里,忍不住去下单买剑了,可能顺便再买一套保养工具,几百大洋就这么花出去了,果然反思的终结还是逃不出消费主义。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不再作为一个孤立的节点存在了。你不得不感叹连接的奇妙,在阿拉斯加的极光之下一起奔跑的那个人,也可以一起去隔壁的印度餐厅吃 Chicken Tikka Masala,也可以一起开着车绕过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在湖边的一栋房子旁边停下,从种群生态学聊到电动汽车再聊到哪个女明星整了容,互相开些没有其他人能听懂的玩笑。再后来又有了一只猫,每天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带大,过出了一种养家糊口的错觉。生活的基调从去年的换车切二挡七千三过渡至此,不得不说是一种很大的变化。这样的生活让人想要变得稳定一点,构建更高的可控性与可观性,能量递减,输入输出有界。

    不管怎么说,这一年还是一闪而过了,这种一闪而过的感觉让我意识到时间的堆积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柔而缓慢了。但平静与振荡的波形都是生活的一部分,需要自己设计一个好的闭环来安全地度过漫长的时光。而在一切的人力之外,还是希望所有的人和事都能正常,好事情总会发生。

    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在山上,那里你觉得自由。大半个晚上我看书,冬天我到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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